哈勃红移

爱无前尘

谁度此生





/



我外祖父外祖母四个孩子生的间隔挺大,他们最大的儿子的女儿的儿子,就是我小侄儿,已经上小学,最小的女儿的女儿,也就是我,才刚上大学。我外公八十好几,党员老干部,六七十岁年轻的时候从不让我妈送别的款式的衣服,他就钟爱中山装,黑的灰色墨蓝的整套做。我妈说他长得像周总理,我看也像,欧式双眼皮,鼻梁挺直,如今耄耋之年也丝毫不见生命快至尽头的随意,早上五点起来在院子里快走,定期叫人上家里理发,不洗澡也必定要擦身,一点不见老年人身上陈腐之气。我爸死得早,我从来不了解爸爸这个称呼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,这么多年我唯一能看到的父亲的原型,就是我外祖父。他不苟言笑,沉默寡言,冷静自持,面对子女提出的疑问,他从来都是“你最好这样做”。我是典型的有爹生没爹养,口无遮拦,外祖母面前从来不知尊敬为何物,胡天侃地逗她开心,毕竟也没人收拾我。但在外祖父面前我就是只小猫咪,偶尔气炸了也不敢伸爪子。我怕他又敬他。

初三的时候外祖母坐在椅子上睡着去了,台风天我没有伞,顶着暴雨一路哭一路跑,一身湿透跪在她床前崩溃大哭,眼泪流完了我就干嚎,嚎着嚎着开始干呕。他在我身后跟我妈说,还是太快了。半夜我发起高烧,他上来给我刮痧,我把脸埋在枕头里默默流泪。第二天我赶着去上学,他早起给我做了年糕汤,我顶着哭肿的眼睛,鼻梁被捏得血红,脸水肿得像猪头。临走前他上前一步:“外公抱抱。”我在出租车上哭了一路。

家里好几年没出现红白事,我好像也渐渐开始麻木,我妈问我去不去看外公,我可以冷静地用忙来推脱。前些天去拜年,不过半年没见,他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,怎么也不来看看我。我觉得好像有些事情开始变了,他跟我讨论死亡,他说,其实活得越久越糟心,年纪大了还不如早点去,我笑着反驳他,其实精神世界已经轰然倒塌。我突然意识到他似乎真的快要油枯灯尽,说不定哪天也会在睡梦中离去。我没有问过我妈什么感受,于我而言,家中老人就像个定时炸弹,随时会让我肉体崩塌,精神沦陷。偶尔午夜梦回,睁眼看着黑魆魆的天花板,听见床头闹钟滴滴答答地走,时间就在我眼前一点一点流去,我的脸在以每天0.01毫米的速度下垂,我皮肤中的水分在一丝一丝地蒸发入宇宙。我莫名恐惧地开始哼哧哼哧大喘气,心脏砰砰地要跳出躯体,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万鬼噬身。有一天我发现了我一生的劲敌,不是自卑,不是孤独,不是贫穷,而是衰老,突然发现过了一个年龄段我不能熬夜了,突然发现02年的小男生已经能在舞台上成为一个爱豆了,突然害怕亲近的人出意外,突然觉得还是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吧。

今天他们打来电话说外祖父感冒在挂针,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,我不知道感冒对于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来说是否危险,万一他发烧卧床不起呢,万一他被痰噎住呢,万一他熬不过这个冬天呢,这个冬天过去了,那下一个呢,下下一个呢,下下下一个呢?我看不到他的生命之火,也就不知道还能燃多久,我颤颤巍巍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回护他的身体,若是有一天我的世界天寒地冻,而他恰巧熄灭了呢?

过年的时候他拿出一沓钱给我,说我结婚了就不能拿了,他又怎会知道我从来不曾抱有结婚的念头,我害怕再面对死亡,一个人无声无息死去便好,何必让人徒增悲伤。唐太宗差人远赴东洋求取仙丹,我想着若是真有此不老神药,便是在喜马拉雅山上,我也定是要去的。





评论

热度(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