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忘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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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修：
我又去看了一遍《晚秋》，这一遍我还是觉得Anna和勋没有相见。勋死了，他们不可能见到。当时跟你一起看的时候，你说他们肯定见到了，我不服，我拿出电影里的伏笔说服你，你却笑了，你说，孙翔，因为我总是想见你，所以我希望他们也能相见，你懂吗？
不懂，我当时是真的不懂，我以为你心怀天下有情人，希望他们终成眷属。
杭州的春天应该已经来了吧，不过我现在不住在那了，我找了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，我想躲避冬天。这里的树长得很高，柔软的枝条甚至可以伸进我的窗户。天气有些暖和了，但是下雨的时候还是有些凉，今天就在下雨，你那里的春天还早吧。雨点破空的声音有点像在哭，跟我姐姐哭的声音很像，那年我站在书桌旁，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在桌面上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。她问我不想一个人离开该怎么做。
我不知道，即使是现在我也不知道，该让一个人留下的办法。当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远去的时候，我总是想起姐姐问我的这个问题，我心里闷闷的，却哭不出来。
有点冷，我拿了一条毯子盖在腿上。
如果你现在问我，孙翔，你懂不懂？我想我大概懂了。叶修，你很厉害，你总是用这样的情话把我紧紧包围起来，当我意识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逃出不去了。我试图打破一切你对我布下的陷阱，但我越陷越深，已无法自救。
在这样的雨天，我又想起了你，我第一次想直面我的内心，所以我想把曾经没有说过的话，说给你听。
第一次见你的时候，也是春天，比现在要晚些，那天唐昊指着你对我说，看，前面这人，叫叶修，好看又牛逼，整个学校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好看的人了，也可能是整个杭州。我有些不屑。唐昊的声音大了一点，你转身对我们笑，你们叫我？你问。真的，我不得不承认，你叼着烟笑的时候，再也没有人比你好看的了。我一个不可侵犯的直男，生生被你那个笑掰弯了。你没想到吧，我看似稳如老狗地跟你打招呼，实际上我的心砰砰跳得都快蹦出来了。
第二天我去看了钱塘江，风很大，我的外套被吹起来，发出猎猎的声音。突然我听到喀嚓一声，转过身发现你站在远处，举着相机对我笑。我有些气结，我向来不喜欢拍照，更不喜欢有人在我背后搞小动作，你一连占了两项。“真巧，孙翔。”我刚到嘴边的火被你一句话灭了一半。我说你还记得我？“嗯，你长的好看，当然记得。”说着还歪头笑了一下，我登时觉得脸有些热，忙低头继续看钱塘江，我看着江水从我脚下奔流而过，似乎要把我吞噬。我鬼事神差得说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，“哪里都好看，尤其是眼睛。”我吓了一跳，我以为你没听到。我一向不喜欢我的眼睛，因为杏眼一向出现在女人脸上，在我脸上总觉得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。可是当我听到你这样说的时候，我却没有感到一丝不自在，反而觉得从心底里涌出一种奇怪的东西，绵软，温暖，在我身上流动着。
我想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你的。
后来我问你，当时我为什么要拍我，你说我太瘦了，站在疾风中像一把倔强的海藻。
但很好看。
第三天我去了学校对面的书店。雨大得很，我拎着一大袋书，穿着人字拖现在路边等红灯。特别巧的是，我又遇见了你，你似乎是去参加了一个很正式的活动，风衣和皮鞋。你问我要不要去吃冰沙，学校附近有一家冰沙店里的红豆冰沙特别好吃。我不喜欢甜食，更不喜欢红豆。可是我却说，好啊。
有一次我问你思念是什么感觉，你说这是一种强烈而持久的化学反应，在思念的时候你的全身会泛起一种细密而持久的抽筋般的痛感，很小很小地从胃里传出，然后漾到全身激起无数个鸡皮疙瘩。如果是这样的话，我感受了一下，我想我现在就在思念你。
我又去了那家冰沙店，老板娘问我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小伙子去哪了，我对她笑了笑。我总是把红豆挑出来放进你碗里，你说你像个垃圾桶，我说你吃这么多红豆，不会变成垃圾桶，会变成红豆。说完我自己脑补了一下，噗嗤笑了出来。你有点委屈，我变成了红豆，孙翔就要讨厌我了。不会的，就算你变成一颗葱，我也喜欢你。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暧昧，我的脸烧起来，忙低下头吃冰沙，我听见你低低的笑了声。
这次我吃掉了红豆，压在舌头上，冰沙在我嘴里化开，舌头被冻得失去感觉，我的脑袋隐隐作痛。我默默得在角落吃完，走回了家。这次的红豆冰沙没有我跟你一起吃的时候甜，居然还有一丝咸味。
是不是所有东西都会变呢，你看，连红豆冰沙都变了味。
读书的时候唐昊总是对我说，孙翔，你应该温柔一点，这样找不到女朋友的。我白了他一眼，要女朋友干嘛，当饭吃吗。说实话我并不刻意得追寻爱情，因为我看到我父母走过的路。他们是商业联姻，没有感情，父亲也对我不冷不热，在我上大学了之后。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，没有争吵，像说好了一样，一纸离婚协议将他们推向不同的人生道路。我站在分叉口，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。我以前跟唐昊说，我一直是一个人。他狠狠得打了我的头，说什么呢，你还有我，还有你姐姐，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。可是当他们寻到了自己人生的道路时，我越发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，我仿佛被丢弃了。于是我不相信爱情，也不希望爱情，我甚至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。
写到这里的时候，我又想起了好多事。
圣诞节那天我窝在寝室看电影，唐昊他们都出去约会了。你打电话过来说要不要一起去广场看电影，我问你在哪，你们寝室楼下。我一个翻身起来，随便抓了件外套就往楼下跑去。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这么急，明知道你在楼下等着，却还是害怕我一个犹豫你就走了。那天你拉着我的手跑向广场，两个男人拉着手，我觉得有些别扭。我挣了挣，不知是你握得太紧还是我的挣扎只是象征性的，反正我们没有分开。到的时候烟花刚刚开始放，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。你终于把手放开了，手心出了汗，风一吹很冻，于是我随意地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。我们都没有说话。
“听说圣诞节一起看过烟花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。”
“你听谁说的？”
“我瞎编的。”
“神经病。”我笑了。
过了一会儿你突然说:“我不是喜欢男人。”
我有点吃惊地看向你，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。灯光让你的五官变得更加柔和。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。我的心怦怦跳起来。
可是说完这句你许久没有出声。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否和我一样。我就这样看着你的侧脸，对着你长长的的睫毛出了神。寒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喷嚏，你转头问我冷不冷，我说还好。你突然将手捂在我的耳朵上，“耳朵都冻红了。”
我怂的要死，不敢抬头，太近了，离得太近了，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爱马仕大地的淡香。
“和我在一起，好不好？”
我忘了我曾经对唐昊说的，我不需要爱情，我也忘了我曾经想过的，一个人终老这件事。当我看向你的眼睛，看见你眼睛里的星辰大海时，我说了，好。
那天是圣诞节。
我从不让你说我爱你，我也不曾对你说过。因为我觉得这三个字太重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，它像枷锁一样把我锁在这里，无法动弹。我们都太年轻，而这三个字充满了轻浮与狂妄。
“我爱你。”可是你有一天突然对我说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想了很久，我无法明白我的内心，我只能这样回答你。
可是你说，没关系的，你不爱我我也还是爱你。
写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有点酸涩，我以为我哭了，抬手摸了下眼角，干的。现在回想起来，我觉得我真的，太自私了，叶修，你是不是也这样想呢？
如今我变成一个俗气至顶的人，见山是山，见海是海，见花便是花。唯独见了你，云海开始翻涌，江潮开始澎湃，昆虫的小触须挠着全世界的痒。你无需开口，我和天地万物便通通奔向你。
这样，足不足够来惩罚我当时的浮浪。
我每日要生活
我每日要斗苦
挨下去
连上帝也亦无法搀扶
我记得有一天晚上，你喝醉了，我第一次见你这样，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。我扶着你去卧室的时候你突然抱住了我，紧得我透不过气来。为什么你那天要一直叫我的名字？为什么你要问我为什么不爱你？叶修，其实跟我一样，对爱也缺乏着自信吧。有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睛，就觉得，我是你的影子，你是我的镜子。
我们是一样的。
雨下得更大了，我突然写不下去了，我对着窗沿发了呆。看着雨点滴滴答答沿着窗户落下，想着，爱情这种已经离我远去的东西，也没什么好可惜。
我从未对你说过爱。我可以对你说喜欢，但我不能说爱。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，可能乍一听是相似的，但它们之间隔了一条巨大的鸿沟，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，不用怀疑，爱是需要代价的。当我们站在正常人的对立面时，就该想到，两个男人，能修成正果的可能，少之又少。没有理解，没有祝福，没有承诺，仅靠着彼此间沸腾的心联系在一起。聪明如你，应该知道，激情总会褪去，没有永远存在的东西，人是，爱情亦是。
“我想到一件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一定会离开我。”
一起看《晚秋》的时候，最后的镜头，一阵风铃响起，女主转头对镜头露出一个微笑。电影结束时你问你Ann和勋见到了吗？我说肯定没有，你却说见到了。因为我总是想见你，所以希望他们也见到。你懂不懂？我笑着摇摇头。
屏幕暗下来，黑暗中你突然问我:“十年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吗？”
我说不会。你点点头说想想也是。你总是说，孙翔，你就像只猫，我怎么也抓不住你。可是叶修，我也抓不住你，我曾经试图去深入你的内心，可我什么也看不到，我想问问你，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心呢，你笑着看着我，仿佛是在说，你不懂。其实我们之间早就有了一条裂谷，而且越变越大，大到我们几乎看不见对方。所以你问我:“你相信爱情吗？”我很想回答你说相信，在遇到你之后。可是我还是说了:“不信。”
你轻轻地抱住我说:“那么，我相信。”
我相信。
和你在一起的时候，生活变得简单。有时候我会想，就这样过一辈子，也很好。
“永远有多远？”
我转过头看你，没有说话。
“只是你生在诱惑的街，只是你生在沉沦的午夜，血里的狂野，对真实与幻觉，已无分别……”你唱这首歌的时候，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悲伤。你问我，孙翔，毕业后想干什么。我说我不想坐办公室，最好每天遇到不同的人，看不同的风景。永远对着一样的东西，人生该有多无聊。你顿了一下，说，孙翔，我抓不住你。
我能够忍受黑暗，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，而阳光使我原来的荒凉，成为新的荒凉。
叶修，假如我没有遇见你，是不是可以不用这样想起你？
我们之间离得最近的距离只有0.01。可是当我紧紧抱着你的时候，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。我知道你也有这种感觉，因为你说，抱我的时候感觉像在抱一阵风。是的，像一阵风。我跟唐昊说，怎么能谈恋爱呢，爱情是枷锁。我跟你说，叶修，我们就不要说爱了吧，这种东西你真的觉得存在吗。我的心是永远向着远方的。可是当我真的过上我曾经憧憬的生活，每天在各地飞，遇上不同的人时，我才意识到，年轻的时候脸皮真是厚啊。而吾心安处，便是吾乡这个道理，我知道得太晚了，你已经等不到我和全世界和解了。
过年的时候。我爸让我回家，我没回。我打电话问你要不要一起过年。你说好。当你拎着一大袋东西进家门时，我有点吃惊，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沾阳春水的。
“什么样的人？”
“你这样的，颜好有钱，还需要做饭？”
你笑了一下，开始洗菜:“我也是要吃饭的，跟弟弟在外面住的时候都是我做饭。吃不吃水饺？”我说好啊。
我倚在门口看你系着我的围裙忙碌，想着，我大概有点爱上你了。
吃完简单的年夜饭，我跟你一起窝在沙发里看春晚。外面的鞭炮络绎不绝，夹杂着孩子的笑声。我对你说:“你是不是问过我永远到底有多远？”
“嗯。”
我顿了一下，说:
“永远就是，跟你在一起的时候。”
“哪怕只有一秒钟？”
“哪怕只有一秒钟。”
这时候春晚已经开始倒计时了:“10，9，8，7，6……新年快乐！”外面的烟花都响了起来，把房间都照亮。你转头去看窗外的烟火，我看着你的后脑勺，好像突然清醒过来，我极度地想做点什么，我眼眶湿润，呼吸急促，我已经听不见电视里的声音，我的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，静到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。我好想好想好想对你说，我爱你。
我爱你。
我好爱你。
我真的好爱你。
毕业那天，他们叫我去唱歌。我走进包厢选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，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听众。唐昊跟别人拼酒。我看见你坐在对面，手指夹着一支烟，灯光明明暗暗的，我看不清你的脸。
唐昊有些醉了，你这时候拿着话筒在唱张楚的《爱情》。我扶着他，经过你身边，故作惊讶地对你说:“呦，真巧。”你抬头看看我，笑着拿起话筒继续唱:“离开他，离开，离开。”
而我写到这里的时候，你已经离开我很久了。
孙翔
fin.
写一个害怕去爱的翔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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